选择出家的生意人道禄法师,原名吴兵,1975年出生于江苏南通如皋市。
年轻时,他开过工厂,做过外贸生意,在大多数人每月只有几百块块固定工资的时候,他就已经能够月入上万,收入不菲。
在买完房子和车子之后,他又闲着没事买了几匹烧钱的马养着,偶尔骑上兜几圈解闷。
可过着这样奢靡的生活过久了,吴兵也开始觉得索然无味了。每天就像牛推磨,工作、挣钱、消费,不断地循环,根本不知道这种生活的意义和终点在哪里。
1999年,吴兵的妻子怀孕,因为跟妻子是近亲结婚,他担心孩子会出现健康问题。生产前,他去法宝禅寺祈愿:「如果生下的孩子健康无恙,50岁之后就剃度出家」。
幸运的是,女儿很健康,祈愿似乎真的起了作用。然而几年后,吴兵的婚姻却走到了尽头。在跟妻子离婚后,他也试着谈过几段感情,但都无果而终。
偶然的一次机会,吴兵读到了《金刚经》,他感觉书中的内容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喜悦,突然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,看看修行是否能让他找到自我的价值。
再加上之前祈愿时的承诺,吴兵打算提前「出离」,也就是不再执著于过去执著的事物,放弃红尘中的俗念。
2010年,35岁的吴兵安顿好家里的事,就在厦门普光寺出家了,从此吴兵拥有了自己的法号——道禄。
被扫地出门的和尚两年时间,道禄四处游历,确实如愿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。他依旧照料着父母和弟弟,节假日,女儿还会到普光寺看他,感觉一切没什么变化,但道禄的内心却悄悄地变了。
他观察到,寺庙里十个超度牌里,差不多九个写着堕胎,前来寺庙的人,也有不少是在为曾经堕掉的小孩祈福,即使事发后多年,父母们、尤其是母亲,也很难忘却那份失去孩子的伤痛。
2012年5月,道禄从厦门普光寺回到家乡南通,在南通普贤寺负责部分对外事务。
一天黄昏,他像往常一样去关山门,却遇到一位执意上山的女人,原来女人是刚堕完胎不久,迫切地想要为自己的孩子超度。
道禄很感慨,自出家以来,他见过了太多因堕胎前来超度的年轻妈妈。
她们当中有婚外情的母亲、未婚先孕的单身女性、学生或者刚刚走上社会的女孩,有的被骗财骗色,有的遇到不负责任的渣男,有的并不清楚保护自己,在种种意外情况下怀孕。
甚至有的女生已经怀孕六七个月才发现,此时已经无法堕胎,因为怀孕14周以上在公立医院堕胎的,需要提供所在街道办事处开具的「合法终止妊娠手术证明」,怀孕27周以上的,除了危及母体生命安全外的状况,法律规定不能堕胎。
但这些意外怀孕的年轻女性们又无法独自负担生养一个孩子的重担,也没法处理好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,整个人陷入一种相当无助的状态。
佛教中,堕胎的行为几乎等同于杀人。佛教强调众生平等,所以佛教徒们常以护生、吃素来表达对一切有情生命的尊重。
杀生是十恶业之首,杀死腹中的胎儿自然也算是杀生。《五戒相经笺要》云:「若为杀胎故,作堕胎法,若胎死者,犯不可悔。」
也就是说,如果胎儿在腹中或者生产过程中自然死亡,就不算杀生;但是如果是刻意去堕胎,那就是犯杀戒。
而这适用于所有胎儿,包括残疾的小孩,或者因为被侵犯而怀上的小孩等等。
因为在佛教的观念里,胎儿来到母体都有因缘果报在里面,即使是先天有问题的小孩子来投胎,那也是跟父母有缘。在佛教文化中,劝阻堕胎,是救人一命,「胜造七级浮屠」。
道禄觉得,自己是应该要护生救人了,毕竟他还有做生意时的积蓄,多少能帮上点忙。
他在网络上公布了自己的联络方式,承诺「但凡意外怀孕,想要保住孩子的,我都可以帮忙救助」。
浙江湖州一位女信徒从事网络推广职业,还主动帮道禄建了微信公众号——「莲花无畏」,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,道禄对外公开的法号是「常灯」。
道禄就此成为了不少绝望准妈妈的救命稻草。最初,他只是将她们介绍到山东的一家寺院,不亲自帮忙解决问题。
可求助消息很快就像雪片一样涌来,彻底停不下来了。为了联系方便,道禄会带着两部手机,切换三个微信号,与超过12000个好友沟通相关事宜。
几乎每隔两三分钟,便会涌入新的来电,最多时半年内有70多个孕妇找他求助。
随着求助人数越来越多,道禄也越发重视起了护生这件事。他开始亲自照顾这些准妈妈们,常常奔波在医院的产房外,护士和保安们也频繁地见到这个穿僧袍的男人。
不少产妇在生产登记时,还会把道禄的名字填写在父亲一栏。
2013年下半年,他甚至将出家前为女儿准备的一栋别墅,装修改造成准妈妈们的待产之家,并将其命名为「护生小居」,意为庇护那些因意外到来的小生命们。
然而正是这些行为,给道禄引来了各种风言风语。有人传言,是他在外面找女人,偷偷生了小孩,还要养在别墅里
还有人指责他作为出家人不正经,六根不清净,还跟尘世间的人和事纠缠不清。
道禄所在的普贤寺方丈能忍法师曾向澎湃新闻证实,寺庙也很清楚这些传闻都是假的,也知道道禄是出于慈悲心
但「这种行为既不符合法律规定,也跟寺规相悖,还可能影响到整个寺院。」他劝道禄不要擅自在外从事这种慈善活动,否则就建议他自行离开寺院。
2014年8月,道禄离开了待了两年的普贤寺,他想坚持做他认为对的事。那一年,管理部门甚至还取消了道禄宗教教职人员的资格,相当于道禄此后成了「野和尚」。
但在道禄心里,他所做的事并不与佛法教义相悖。他说:「女子本弱,为母则强。这些孕妇没结婚,还敢把孩子生下来,是何等的勇敢。这种人你不帮她,你帮什么人?」
无助女性的避风港离开普贤寺后,道禄选择了「自立门户」,他现在是位于南通崇川区外环北路349号的「万善寺」的住持。
万善寺是当地的一座古刹,虽然历史悠久,但衰败不堪,已被周围开发的高楼包围,如果不是门口那座佛像,乍一看,还以为这里是工地上的临时户棚。
道禄来之前,这里无人住持,如今这里成了护生小居的「前厅」,冲着门口的方位,抬头便能看见悬挂在门梁上的一幅题字:一方净土。
那些天南海北过来求助的待产妈妈们,都会先来到万善寺与道禄见面,了解基本情况后再前往护生小居。
刚才我们提到,道禄把南通如皋老家一栋为女儿准备的别墅改造成了「护生小居」。那是一座青灰色调的三层小楼。
一层是厨房和客厅,存放了大量的牛奶、纸巾、尿不湿;二层是四间卧室,用于起居;三层是佛室,供奉有佛像。
准妈妈们会在这里接受义工们的照顾,直到生产,期间的生活费用、医院手术费用,都由道禄承担。
道禄的女儿在高二辍学后一直住在「护生小居」,平时会帮忙带带孩子,或下地干活,承担起孩子们姐姐的角色。
道禄的妈妈也常常来帮忙。道禄曾经算过,平均一年下来单个孕妇的开销在1.2万元左右,代养一个孩子的开销在2.5万-3万元之间,一年的总费用大约200万。
早期道禄是用自己的积蓄来负担这些开支的,后来积蓄用完了,他就在朋友圈和微店里卖卖茶叶、月饼、芋头和山楂等产品,以卖东西的利润来勉强维持支出。
当然了信众和好心人也时常会给「护生小居」捐款,某位快手网络红人的经纪人就曾经捐过45万的巨款。
道禄还专门请了一位财务来记录这些捐款和每月的进出账。
「护生小居」的账本是完全公开透明的,并且钱的用途也严格的限制,信徒捐赠的买米钱不能用来买油,救助孕妇的钱不能拿去做放生。
生产之后,母亲可以选择领走孩子,不过还是有不少孩子都被母亲留在了「护生小居」。
不同于福利院,护生小居的孩子们都不是孤儿,不接受任何领养,因为民间领养是违法的,道禄非常清楚这一点。
3岁以下的孩子,全都分散寄养在当地信得过的老人家中,道禄每月给每户家庭2000元,用于孩子的饮食起居开支。
3岁以后,如果孩子妈妈没有来把孩子领走的话,道禄会把孩子接回护生小居统一照顾,因为这样更省钱。
在道禄的规划里,有困难的母亲前来求助,他必定会救命,但后面的事情就超出了道禄的责任范围,还是要求助者自己处理。
护生小居只是孩子们寄养的家,如果生母愿意的话,随时可以把孩子接走。那些最终选择把孩子留在护生小居的妈妈们,都跟道禄签下了一份君子协议。
协议中规定:道禄免费帮她们抚养孩子到18岁,期间若有意外和死亡等突发情况,不予追究责任。但孩子成年后,必须来相认,由孩子自己决定何去何从。
根据《最人物》的采访报道,道禄第一个救助的孩子,是被确诊患有四种先天性疾病的田田(化名)。
没出生时,医生断言田田生下来也活不成。后来孩子出生,道禄给她在上海找了家医院,花了七八万元的费用治疗,如今田田一切都好,健健康康地在北京读小学。
而几乎每个来求助道禄的女性,都有一个不方便对外讲述的故事。
曾有某高校的一位高知女性,40多岁,已婚,儿子9岁。她和丈夫貌合神离地生活了多年,结果去医院检查时,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好几个月,而孩子的父亲并不是丈夫。
她以出差为名来找道禄,想迅速剖腹产留下孩子,再回去继续自己的生活。道禄骂了她一顿,但依然带着她去了护生小居。
后来,孩子剖腹产出来后,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好几天,终于保住了性命。术后的第四天,孩子母亲就离开了,「就好像只是开车走错了道,绕了点路又回去了」。
《最人物》的报道中还讲过女孩菲菲的故事。菲菲跟男友谈了半个多月后怀孕,对方始终不愿承认孩子是他的,还用各种侮辱性的词汇辱骂她。
道禄得知后大发雷霆,对菲菲说:「干嘛?外面男人都死绝了,非要找他?从现在开始,拉黑,别再联系了」
说完还不放心的交代菲菲,「你知道对付他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?就是若干年后,让他的孩子管别人叫爸爸。」
还有一位在澳大利亚读书的东北女孩,怀孕6个月时,联系上了道禄。
当时正值疫情期间,女孩从广州入境,并在那里隔离了15天,第16天从广州飞到南通。但是刚到南通,女孩就说肚子胀痛,道禄问她怎么个痛法,她说是发硬。
道禄一看坏了,这是宫缩,赶紧去医院。到了医院以后,医生说还好来的快,再晚两个小时,大人都有危险。
因为是早产,孩子生下来只有3斤6两,为了救下这个早产儿,道禄前后花了7万元,住保温箱、用呼吸机、喂奶粉。
而孩子的生母,那个女孩,早就在生产后不久离开,再也没跟道禄联系。
「护生小居」的一位管理人员小林(化名)曾是个90后金融白领,留过学,但在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中,有了一个不被家人接受的生命。
怀孕5个多月时,小林陷入极度抑郁,去医院做引产手术的前一晚,恰好看到了道禄的新闻,她战战兢兢地拨通了道禄的电话,道禄立刻帮她定了机票。
来到「护生小居」,小林觉得像是到了世外桃源,心情豁然开朗。生下孩子后,小林选择留在了护生小居,因为未婚妈妈在老家是一件让家族蒙羞的事情。
久而久之,小林把护生小居当做了新家,照顾这里的小朋友和待产妈妈们,还会给学龄期的孩子们讲授文化课知识。
后来,小林的妈妈也释怀了,常常来护生小居看外孙。
如今,小林卖掉了老家的房子,在「护生小居」河对面买了别墅,一半自己住,一半用来给道禄作「护生小居」救急房用。小林给妈妈也布置了一个房间,方便她随时过来。
从2010年出家到现在,道禄救助了不下400名女性,如果把每个求助者的故事都记录下来,那就像一千零一夜一样。
但后来故事听得多了,道禄刻意与前来求助的女人们保持着安全距离,他甚至从不询问她们的过往私事,因为知道得越多心越累。
这些女人们在护生小居里,也都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,谁也不互相打听。
道禄还给这里定了很多规矩,比如说来这里的女性都会被送去医院体检,一是确保胎儿健康,二是避免传染病的交叉感染。
有些女性会隐瞒自己的病情,梅毒、乙肝患者都有过。另外,还有些人是稀有血型,比如Rh阴性血,需要医院提前预备血。入住后,要遵守「和平共处」原则,不能惹是生非。
关于隐私的保护就更不用说了,不能互留联系方式,网购的地址不能直接填「护生小居」,可以送到寺庙,再由寺庙转递,不能给外界发定位,不能泄露其他孕妇和孩子的照片等等。
为了防止有人抱走孩子,除了卧室和厕所,道禄在每一处公共区域都安装了摄像头。
护生小居的大门也总是朝里闩着,孩子们只在院中玩耍,离开护生小居必须跟道禄汇报。
还有一条很重要,道禄坚持让孩子们管他叫爸爸,他自己也会把孩子们当亲生的小孩。
道禄认为让孩子们在一个有父亲的环境里成长是很重要的,这样哪怕孩子们未来去上幼儿园或者上学,他都知道自己也会有爸爸来接,并不比别人缺少父爱。
道禄是这里最受孩子欢迎的人,但他有一套自己的教育理念,比如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气,也不鼓励义工投入太多私人情感在某个特定的小孩身上。
护生小居的名气大了之后,道禄常常会收到全国各地的求助,他也没法再把所有人都接南通了。
收到外地的求助后,道禄往往会亲自确认求助的真实性,然后再联系当地义工或者佛教信众,就地进行救助,他负责解决资金问题。
之所以会多留一个心眼,是因为在道禄刚开展救助工作的头两年,他曾被一个假冒求助者的女人骗走了7500元。
后来,对方还想要再一次行骗,道禄一下就听出了那个声音。他不愿意花时间跟骗子纠缠,事情最后就不了了之了。
当然了,也有道禄不愿意救助的人。几年前,苏州西园寺的义工介绍过一位不到40岁的孕妇。
她和前夫离婚不离家,还怀上了同乡的孩子,送到道禄这儿时已有六个月身孕。因为同乡是高薪人士,女人就和前夫在电话里共同谋划着怎么向同乡讹钱。
道禄发现后,一气之下将人撵走了。还有个叫小陈的女人,骗道禄说父母双亡,独自在上海打工。
信用卡欠了四万块,还跟义工打听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能不能卖掉。道禄说,他的慈悲也是有底线的,不愿助长社会歪风邪气。
救助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其实都是小麻烦,「护生小居」面临的真正的麻烦,是道禄无法解决的。
灰色地带2017年3月,南通电台连续三天报道道禄的收养事件,一时间,道禄和护生小居被摆到了台面之上,真正的麻烦来了。
经南通市公安局、南通市宗教局证实,道禄所在的万善寺被认定为违章建筑,并非依法登记的宗教活动场所。
而道禄本人也是未经认证备案的僧人,按照相关规定,其收留弃婴的行为不合规,不仅道禄无法留在万善寺了,就连收养来的孩子们,也不能落在寺院的集体户口上。
很多没被带走的小孩,就这样成为了黑户。
按照相关政策,申请随父落户的非婚生育无户口人员,需要提供有资质的鉴定机构出具的亲子鉴定证明
而被孩子们称呼为「爸爸」的道禄,并不能出示亲子鉴定证明,母亲又迟迟未露面,因此这些孩子们无法落户。
受到户口的限制,后续的教育、看病,甚至出行也跟着成了问题。
道禄希望,当地公安机关可以开通绿色通道,给这些孩子落户,让他们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成长。
但截止到目前,也只能听天由命,走一步看一步,因为「地方上往往认为这种事情是打他们脸的,不应该把它公布出来,是个要藏起来的丑事。」
最让道禄头疼的莫过于孩子们的上学问题了。中国大部分城市的现状是,没有户口,就没有学籍。
曾经有一位中年女性,多次打电话给道禄,想要领养「护生小居」的孩子,道禄都被搞得不耐烦了
在差点把这位女性拉黑之前,道禄得知了女性是某小学的校长,他突然语气变得缓和了起来,「领养还是没得商量的,但这些孩子们是不是可以到你那儿去上学呀?」
后来,义乌某寺院得方丈称愿意帮忙解决孩子们上学的问题,寺庙旁边就有个学校,可以让孩子们到那儿学习。
义乌那边的思想比较开放一些,当地政府是愿意解决无户口孩子们上学的问题的。
道禄有时候也会宽慰自己,说户口不户口是另外一回事,先要让孩子生下来。因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,你只有活着,之后所有的事情才会有希望。
在当下,像道禄这样的私人救助是不被认可的。由于目前尚无成文的救助政策及条款,道禄的行为属于民间救助范畴,并被宗教、民政方面认定为非法救助。
护生小居在唐山、广东梅州、宝鸡等地的据点,都因为各种情况,被施压取缔掉了,甚至还有官员指责说,是道禄纵容了这些准妈妈们。
还有人认为,这样生下来的孩子,也不可能拥有完整的人生,不如不生。
道禄则觉得很无奈,他说并不是别人没怀孕的时候,我去鼓励他们未婚先孕,而是她们都怀孕六七个月了,走投无路才找到了我。
如果我不帮她们,她们很可能躲起来自己把孩子生了,不出事还好,出了事真的就是一尸两命。而且这些新生儿最后面临的结局很可能就是被遗弃在垃圾桶,造成很多看不见的悲剧。
更糟糕的是,几乎南通所有的公立医院,都接到了卫生部门的通知,禁止接收道禄救助的这些孕妇。
甚至有一次,有一个宫口开了四指的女孩从医院里被赶出来,道禄只能赶紧把孕妇转到另一家私立医院生产。
之后,道禄不得不以更隐蔽的形式护生,一面向上面答应着自己不再这样做了,另一面安排其他男性义工去完成手术签字、新生儿出生证明登记等环节。
幸运的是,在过去十几年的几百例救助中,没有一个孕妇在道禄的照顾下发生医疗意外或者引来麻烦。
道禄表示,江苏南通是比全中国提前几年实行计划生育的一个地区,传统观念根深蒂固。
曾经一个卫计委的领导找到道禄,说他做计划生育工作几十年了,第一次见这种事情,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。
国家是有保护孤儿的政策,但这些孩子严格来说又不属于孤儿,他们有单亲妈妈。
护生的事业做的时间长了之后,地方政府、公安、国保,对道禄都开始了监管。
据道禄所说,从2014年之后,国保单位一直都有在调查他的电话、银行账号,也严密监视他的行踪,主要是担心他会不会利用这些孩子从事一些非法活动,比如把孩子们卖了之类的。
但道禄却认为监督也是个好事,可以让外界更放心,知道他不会偷偷带着孩子跑了,或者是拿爱心人士的钱中饱私囊。
从2016年开始,道禄会定期把「护生小居」的财务报表发在朋友圈里和各种群里,这些群里有公安人员,也有民政人员。道禄说他愿意接受监督,有什么问题,公安随时可以抓人。
有时候道禄也不得不提防着不怀好意的人,截取他的微信头像,冒充他募集善款。
不过,道禄不是圣人,他偶尔也会因此觉得疲惫。俗话说,「佛者,不为世俗之所累。」可每每看到房间中孩子们可爱的笑脸,道禄总是愿意再坚持下去。
2024年,为了帮助解决孩子们读书的问题,道禄搬到了浙江,带着60多个孩子在身边抚养,表示后续还会继续为单身孕妇和弃儿提供帮助。
道禄说,他现在做事情只求「道德」二字,毕竟人人身上都是有因果的,只要相信这种因果,问心无愧做事便好。
往更深层次去说,他也觉得自己的救助,是在满足一种巨大的社会需求。
如今,中国年轻人的婚姻与性观念悄然发生转变,快速城市化、人口迁移、互联网化以及性教育的缺失等多种因素,造成未婚先孕不断增加,但社会和家庭显然还没有对此做好准备。
在接受《围炉》的采访时,道禄提到了英国的一组数据。他说,英国有百分之十几的单亲家庭,社会也会给到单亲家庭一些帮扶。
但是在中国的很多地方,一个小孩没有父亲那肯定要被街坊四邻戳脊梁骨的,谁敢去面对?
在道禄的理想中,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由政府出面搭建一个平台,和孤儿院对接,保障这些未婚女子的隐私,帮助她们生下健康但无力抚养的孩子,规定生母每年可来探视。
同时,对接有抚养孩子需求的家庭,优先照顾失独和烈士家庭。
还有一条社会现状是,中国的人工流产数字相当惊人。
根据2020年国家卫健委编写发布的《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》数据,自2017年以来,中国人工流产人数逐年增加,2019年中国人工流产人数达976.2万例。
另一篇由《中国实用妇科与产科杂志》2021年刊发的文章中也指出,近5年来,我国每年人工流产的总数一直徘徊在950万例左右。
另有专家指出,中国每年实际人工流产数量约在1300万例,这大致包括了私立医院和地下诊所。
在选择人流的女性中,年轻、未婚、未育占比不断升高,多次重复流产和年龄在20岁以内的高危人群占比显著增加。
为了解决这些问题,国家层面也不是没有做过尝试。2011年6月1日,河北省石家庄市社会福利院仿照欧美的政策,设立了中国第一个弃婴岛。
它被设在儿童福利机构门口,岛内有婴儿保温箱、延时报警装置、空调和儿童床等。
接收到婴儿后,延时报警装置会在5至10分钟后提醒福利院工作人员到岛内察看弃儿,尽快将婴儿转入医院救治或转入福利院安置。
2013年7月26日,民政部办公厅下发通知,要求各地根据实际情况开展婴儿安全岛试点工作。
然而弃婴岛同样面临着跟道禄一样的问题。
有人认为,弃婴是违法行为,设置专门机构,「鼓励了不负责任的人做不负责任的事」,甚至可能导致弃婴数量的增加,最终「弃婴岛」试行的结果也并不理想。
2015年《新京报》在回访报道中称:全国多地「弃婴岛」因超负荷运行,要么是关闭了,要么是暂停了。
在河南省兰考县城,还曾有位像道禄一样出名的护生人士——袁厉害。她从86年开始,20多年间累计收养了100多个孩子,因此被网友称为「爱心妈妈」。
然而2013年1月4日,她收养的小孩在住宅内玩火引发火灾,导致7人不幸丧生,瞬间引发无数争议。
河南兰考县民政局局长杨佩民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「袁厉害没有能力没有条件收养弃婴,也没有相关手续,属于违法收养。」
孩子们很快都被移交临时安置点,统一安置。而袁厉害本人也饱受指责,被质疑曾「利用孩子们骗低保、拢财」,不断向政府部门「伸手」提条件等等。
我们只能无奈地承认,在政策和法律尚未完善的情况下,哪怕是出于善意的救援,也只能落下个勉强维持的结局。而像道禄这样的护生之路,究竟又还能走多远呢?